日期：2022-4-25（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）
一
响水镇睡着。李孟然醒着。他应该不属于清醒活着的那一类人。
黑暗中，他伸手抱住了快要爆炸的头，眼前密密麻麻飘着一片人影，全是老婆施美凤的各种表情包在变幻。施美凤，一个初中毕业生吵起架来竟然口若悬河，这要是能上个大学，那口才应该可以当演说家了，但她现在这架式分明就是一个地道的制醋专家。
她喜欢吃他前任女友的醋，并且已吃了大半辈子，却经常出其不意、乐此不疲。
今晚，吵架在李孟然看来就如三月天的雨，来得没有任何征兆。晚上8点，他准时躺到沙发上，等着看一部都市言情剧。
施美凤不知何时坐到他的身旁，笑着说：“这女主角长得挺漂亮啊。”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。
“身材那么好。”老婆又说。
“嗯。”他答应着
“那走路的样子很好看。”
“嗯。”
“有点像我们的同学程茜。”
“嗯，有点。”李孟然随口说道。
此话还没落音，一个抱枕便飞到他脑袋上。
“我就知道，你这么着迷地看这部电视剧，就为了怀念你的心上人。”
“怪不得这女人演的电视剧你都追着看。”
又飞过来一个抱枕，李孟然一抬手接住站起身来，摔门走进卧室。
这种家庭大战又不是第一次，每次都是他投降了跑到另外的房间，才能得以安静。
在他前任女友这个问题上，施美凤的聪明才智可谓发挥到了极致，如果她在其它方面也这么尽心，她应该可以当响水镇的第一把手。他经常这样想。
黑夜中，李孟然吐出的烟在月光中一缕缕散去。
其实，他并不想提程茜，他甚至想从心里抹去这个前女友。
李孟然和程茜是两小无猜、青梅竹马的同学加恋人，两人同时考上高中，是村里仅有的两个高中生。高中毕业两人又同时落榜，之后，程茜在家务农，李孟然被镇上工商所招为临时工。他俩一起复习功课，并相约等俩人考取单位成为国家编制内的职工，有稳定的工作就结婚。
施美凤自称是李孟然的女朋友甚至是未婚妻给程茜写了封信，让李孟然还没来得及找到借口，程茜便从他身边走开了。
他们三个在一个村子，是小学同班同学。施美凤的爸爸是大队主任，头脑灵活会来事，在响水也算个人物。土地承包后，凭着施主任发家致富的能力，承包了大队上闲置的土地，之后又搞运输，并在小镇开了第一家百货店。施美凤家成了镇上最先富起来的人家。程茜家姊妹四人，父母都是本份的农民，因父亲执着地供孩子们读书上学，巨大的开支让这个勤劳的人家依然走不出贫困。
施美凤家经济富裕，姐妹三人在父亲这棵大树下吃穿不愁，上学只是混日子。而其母亲兰惠仙非常注重女儿穿衣打扮，就算在农村，凭施家的经济条件也活得像公主一样。施美凤两个姐姐只读到小学毕业便嫁到县城，那是施主任为她们相中的好人家。
二
李孟然当年是何等羡慕主任的聪明能干，只不过，他只是没有透过表象看到过人家的内心。
施主任对于老婆没给自己生个儿子十分遗憾又无可奈何。在主任看来，自己这么大的家业竟然也没个儿子来继承。好在小女儿施美凤还算给他争气，读到初中毕业，也算镇上不多的几个女初中生之一。在老一辈人眼里，算是个文化人了。施主任夫妻俩对施美凤疼爱有加、百依百顺。
主任是聪明人，他和精明的老伴兰惠仙打算把初中毕业的小女儿招在家里。主任心里常想：我虽然没有儿子，但是别人家有的是儿子。自己生不出儿子只能听任由命，而挑选别人的儿子，尽管挑好的。他和老婆暗地里早在镇里寻寻觅觅，准备为小女儿施美凤找个如意郎君。
李孟然就是主任早已相中的上门女婿。
对于李孟然的家庭状况主任十分清楚。李家一共哥六个，他是老五。他的四个哥哥已经成家立业，各自过小日子去了。李家父母辛苦半生挣来的那点血汗钱，早在娶四个儿媳妇时就花个精光，还欠了一屁股债。就眼前这光景，想为第五、第六两个小儿子娶媳妇真是难上加难。
有时候，主任在心里骂老天不公平，自己这么有能耐的人，竟然生不出个儿子。就李家父母那副穷酸样却齐唰唰生了那么多，真是活该他们穷。但是主任也暗自羡慕苦逼巴巴的李老倌，虽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，但是生的儿子个个高大壮实，特别五儿子李孟然长得更加帅气。自从他去工商所当临时工，穿上那一身制服，让镇上多少姑娘心动不已。不过，在主任看来李孟然做临时工纯粹是混日子。一个农民的儿子，要在工商所转成正式工谈何容易，还不如继承自己这份家业来得实在。
被主任看中的人，肯定是各方面都不错的人。能给主任当上门女婿，谁都会感到欣喜。他们看中的是施主任挣下的那一份家业。别的不说，仅那一幢气派的洋楼，在镇上也是独一无二，就是县城里也没有多少人拥有。他们明白靠自己奋斗一辈子也不会拥有这样的房产和家业的。
三
黑暗中的夜静得有几分可怕，李孟然靠在床头。施美凤和她妈兰惠仙那刺耳的骂声才停了没多久。当年和程茜在一起的片段像洪水一样，无可抑制地冒出来。曾经的海誓山盟被山顶上的风吹得无影无踪，多年的恋情李孟然果断放弃了，去投奔他的幸福。
那时，许多人对于李孟然的选择都很赞同，在镇上的人看来，到施家倒插门是多少小伙子做梦都盼望的好事。所以，他当然知道没有多少人同情毫无准备就被人甩了的程茜。
在世人眼中，施家姑娘那么好的条件，换了谁都可能做出李孟然那样的决定。所谓人往高处走，水往低处流，谁让你自身条件不如别人呢？此话虽然丑，但是理正。
当时，李孟然听到人们嘲笑程茜的话很多，其中最经典的，是人家教育自家的姑娘时会这样说：看看程家闺女就应该知道，你没钱、没有资本，爱情算个屁？谈了多少年的恋爱，还不是说吹就吹。
村里的女孩对于程茜被甩甚至有点幸灾乐祸，以前多么羡慕她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男朋友，现在却被帅哥无情地一声不响地甩了。
后来，程茜跟随在县城工作的大哥进城了，据说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。自打跟随哥哥进城后程茜很少回村里，所谓眼不见心不烦，海誓山盟也随着人与人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变成一句谎话。
四
夜还是那么静，李孟然的半包烟也只剩下一支。
李孟然“嫁”到施家后，也没有让施主任失望。他辞了工商所的临时工，顺理成章娶了施美凤，做了主任家的倒插门女婿。他借着施主任的东风，专门承包镇上的各种土建工程，几年下来也是圈里小有名气的小老板。
这桩婚姻给李孟然的人生带来如此之多的便捷，跟当年父母给他描述的一样好。他住着主任家的洋楼，借着主任多年的人际关系当上了小老板，钱是大把大把地挣，人前人后可谓风光无限。但是这桩婚姻带给他的另一种失望，却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。虽然自己和施美凤从小一个地方长大，对于她的性格多少也有所了解。他以为主任家的女儿或许就如电影上的富家小姐，虽然娇气但知书达理，然而他发现自己对于施美凤的认识肤浅到零。
当初父母只着重于主任家的经济条件，而没有过多在意过这位主任千金的脾气。他觉得和施美凤做夫妻真是遇上了前世的冤家，三观全然不同。
那也罢了，毕竟夫妻是过日子而不是讲哲学。但是施美凤对母亲兰惠仙言听计从，她们娘俩认为李孟然如今的成就不过是占了施家的便宜，所以她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不但对他指手划脚，而且认为他注定就欠了她一份情。夫妻相处多年，李孟然在她身上找不到男女之间那种恩爱感，以及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平等和尊严。
五
夜对于平静的人都一样静，对于不平静的人来说，注定是一场无声的喧嚣。
施美凤好像比李孟然还失望，她曾经自信地认为父亲选择的人肯定没错。李孟然长得那么帅，是镇上多少姑娘暗恋一身制服的帅哥，施美凤心里也认为李孟然就是自己理想的恋人。只是李孟然跟程茜相恋多年，俩人的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。她也听说，有几位勇敢的姑娘曾主动向李孟然表白，都遭到他断然拒绝。所以，施美凤当然不会拿她那颗高傲的心去碰壁。幸好她的主任父亲一出马，李家竟然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。更让她没想到的是，她的那封信竟然让李孟然轻而易举地和程茜分手了。她在李孟然那得到了一种绝对的优越感：别人得不到的情感，我施美凤却可以轻易就抢到手。
果然，李孟然也对她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，让她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与幸福。
然而，婚后施美凤认为自己明显是上了李孟然的当。
他果真是看上了她家的钱，而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爱她。施美凤觉得长相英俊潇洒的李孟然就是一个骗子，可耻的骗子，不但骗了她的爱情和婚姻，还骗过了精明的村主任。
众人羡慕得甚至有些嫉妒的婚姻，背后却不是人们想象的样子。当初一个图钱财，一个图人才，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花好月圆。
事实证明，两个性格和成长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，才发现美好婚姻其实并不美好，并不是光靠想象和别人的羡慕就行。
于是他们夫妻天天吵架，甚至打架。
六
李孟然在黑暗中沉思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。
他想忘掉程茜，但是施美风揪着那段过往不放，倒让他时常想起程茜，想起她以前对他的种种好。相比专横又难沟通的主任千金，他发现程茜是多么好的女人啊。但是，他没勇气走出这个富足的家，当他看到同学们那一腿泥，一年四季在田地里苦死累活，年轻轻就一脸沧桑，他又庆幸当年的选择。于是，他和老婆吵架之后，就跑到后山上大喊程茜的名字。他只有以这种方式来怀念那段初恋，还有对程茜的愧疚。他这样做还有另一种意思，那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对抗施美凤的专横强势。
对于他们夫妻俩三天两头吵架，李孟然跑到后山上叫程茜的名字，施美凤非常愤怒又无可奈何。她终于明白当初程茜在李孟然心中有多重，也明白自己的家庭条件何等诱人。
她也想过离婚，可是她也没有勇气。
施美凤心里清楚，这么多年来，李孟然借着她父亲的势力已混得人模狗样，所到之处人家都管他叫“李老板”，而左邻右舍也有人巴结地叫她“老板娘”。
李孟然长得一表人才又能挣钱，她天天闲在家里穿得花枝招展、穿金带银，不要说镇上多少女人羡慕得生恨，就算城里的女人也不过如此。施美凤知道，如果她和李孟然离婚了，就凭他现在的条件，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，而自己一个离了婚的女人，就不是当年那个抢手的主任女儿了。
所以，对李孟然，施美凤除了又爱又恨，就是拼命打扮自己，每天浓妆艳抹。镇上的人看到她觉得就如一个活人挺着一张僵尸般的脸，白花花得怪吓人。
她对远在外地的程茜十分憎恨，恨这个被她丈夫抛弃的同班同学。虽然远在外地，多少年不曾见到一面，但是依然能用另一种方式抢占她男人的心。但是施美凤也搞不懂，李孟然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。她觉得他就是个骗子，骗子的话终究没有多少可信度。但是，她不能容忍他跑到后山上喊程茜的名字。这不是昭告天下，他们夫妻不和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吗？这让她施美凤情何以堪？全施家人的面子往哪放？
但是，施美凤血统里有着主任的精明。当年李孟然嫁到她家时，为了表明自己对施美凤的爱，他挣来的钱都交给了她。施美凤掌控着钱，就掌控着李孟然在这桩婚姻里的生死权。
七
李孟然后悔的是那次到县城办事，根本无需扯上程茜。
其实，李孟然见到程茜也倍感意外，对于自己当年那么决然地提出分手，虽然心里十分愧疚，但是想到如今的成就，他又觉得不后悔当年那个选择。
面对已为人妻的程茜，相恋多年的那一些片断飞速地在他脑海里闪过。这些年的无数夜晚，他时常想起和程茜在一起的日子那样甜蜜可亲，程茜温柔的笑一直在他的梦里盘旋。
说实话，如果不是施美凤那么强硬和他吵架，他认为自己的婚姻也还算如意，吃穿不愁，自己也混得不错。可是施美凤一和他吵架，他就不自觉地想起程茜。施美凤不知道，是她自己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忘记程茜，是她无意之中在他心中重新种植下程茜。只有李孟然清楚，程茜的所有好都变成了一个影子，一个与程茜十分相似的影子，根植于自己心中天天和施美凤对抗。
对于远在外地的程茜，李孟然不但没有什么非分之想，也十分清楚他和程茜已经物是人非，相差太遥远。
想起此番来县城的目的，站在当年的恋人面前，李孟然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份成就感，多少有几分轻狂地告诉程茜：“我要考驾照，今天是来报名的。原来报名的地方不知搬哪去了，你知道不？”
李孟然心里有个小九九，这样也算告诉程茜他过得还不错，毕竟能考驾照买得起车的人，还是少之又少。这样的话，也为自己当初的背信弃义抹上点色彩。至少不能让程茜觉得自己活得不好，而对当初的分手感到幸灾乐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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